我在曼哈顿过年

　　十多年前，因为先生工作的关系，我们从上海搬到了德黑兰。在这里，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。我们的住处不大，格局也不复杂，可是从客厅去卧室，我总会错走到书房。那种感觉怪怪的，因为我忽然要把一个以前从未到过的地方叫做家。

　　家的感觉是在打开厨房柜子的那一瞬找到的。柜子里满满的全是来自祖国的宝贝：生抽老抽和料酒，粉丝干菇大西米。碗盘调羹都是最古朴的青花米粒瓷，炉子上还有一口长柄铁锅。这些“中国配置”让人倍感亲切，就这样，我们在伊朗过起了家乡的日子。

　　一年后的冬天，我跟先生去纽约出差。离开纽约前，我们去唐人街吃晚饭，走出地铁站，满街都是华人，耳旁交织着广东话、福建话和亲切的上海闲话，让人感到很亲切，瞬间驱散了寒意。我们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后，找到了“绿波廊”。不管它跟上海同名的老字号有无关系，对于在伊朗生活了一年的我来说，那顿家乡菜是极美味的，纯正上海风味的红烧甩水和荠菜馄饨，至今仍留在记忆里。晚饭后，我们去采购。我恨不得把那大半个铺子都带回伊朗去：粽子年糕咸鸭蛋，糯米团子八宝饭……要知道，在德黑兰买几块豆腐，都得开上一小时的车！最后，我们心满意足地提走了两大马甲袋的货品，而那盒糯米团子在上飞机前就已被消灭了。

　　后来我们离开了伊朗，辗转几个国家后，又到了纽约工作。唐人街上有来自国内的知名美食、调料，活鱼活蟹，龙眼荔枝，山药莴苣，多少次借此温暖了胃，满足海外游子思乡的心，我甚至还在这里买到了上海生产的扇牌洗衣皂等。

　　唐人街的规模很大，街道错综，我若独自一人去不常去的店家，必定要先上网把路线搞清楚，以免在巷子里迷路。虽然地处曼哈顿，唐人街没有高楼大厦，对不少华裔，特别是老一辈来说，唐人街是他们主要的日常生活空间。这里还能买到好几种中文报纸，比如超市醒目的位置经常能看到《新民晚报美国版》。唐人街清晨的公园里，人们聚在一起拉高胡唱粤剧；冬日午后的街心广场上，成群的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；夏天黄昏，社区的游乐园里到处是嬉戏的华裔孩子，而边上会有老人下象棋围棋……有一年我同学来纽约出差，我们相约在唐人街吃饭，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：好像回到了国内。

　　去年过年时，因为要请一大帮朋友来家里吃年夜饭，我又来到唐人街采购。街上已挂起了彩灯，超市里挤满了购置年货的人，老人们手握手嘘寒问暖，孩子们跟在妈妈身后挑选自己喜爱的零食，时令蔬菜也涨了价。

　　当我两手提满东西，从超市出来时，瞥见街道转角处坐着一位老太太，围着围兜，剥着白果。她面前的小凳子上放了三小碗剥好的白果，摊在地上的袋子里铺着一层刚剥下的白果壳。看我走上去，她笑眯眯地招呼我：“刚从国内来的，很新鲜啊。”我当即买下一碗，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把白果倒进塑料袋，扎上口，再妥妥地把它塞进我的双肩包里，然后马上又低头忙碌起来。

　　走出一段路后，我禁不住又向街角回望了一下，看着那个满头银发，专注的背影，我想起了奶奶坐在小凳子上剥白果的情形……天上飘起了细雪，我忽然在曼哈顿感受到了年味，一种家乡的味道，一股流淌在血脉里的思乡情。

作者： 宗 蕾